2006年2月2日，红海的夜空静得出奇，星光洒在微澜的海面上。埃及“萨勒姆98”号客轮的汽笛声，是这片宁静中唯一的喧嚣。船上，一千三百多名埃及人刚结束在沙特的朝觐，带着洗涤过后的灵魂和一身的疲惫，正驶向家的方向。
船长赛义德·奥马尔，48岁，经验丰富。晚七点半，船准时离开沙特杜巴港，目标是120海里外的埃及塞法杰港。一切都按部就班，晚餐后，人们带着对团聚的期盼沉沉睡去，梦想着次日凌晨三点就能踏上故土。
然而，午夜时分，这艘船在埃及的雷达屏幕上，变成了一个忽明忽灭的光点。在杜巴港外62海里处，它最终彻底消失。它的坐标，被永远刻在了北纬27°08′，东经34°57′。一场世纪悲剧，就这样拉开了序幕。
一艘被判死刑的船
“萨勒姆98”号，这艘船从被改造的那一刻起，就注定是个悲剧。它1970年诞生于意大利，最初设计荷载仅五百人，排水量6650吨，是一艘标准的客滚船。但自从1990年落入萨勒姆海运公司老板伊斯梅尔手中，一切都变了。
为了把利润榨干到最后一滴，伊斯梅尔下令在船的原有甲板上，硬生生加盖了四层客舱。这场改造耗时九个月，让船的荷载人数从五百暴增到近一千五百人。这艘船的照片，哪怕是外行看，都觉得不对劲——头重脚轻，重心高得吓人，活像个随时会翻倒的玩具。
其实，危险的警报早就拉响了。1999年，它就撞过一次船。幸存者后来回忆，当时船身剧烈摇晃，直接把人从床上掀了下来。坐过这船的人都说，晕船是家常便饭，尤其是在那加盖的四层里，简直是活受罪。
更讽刺的是，它的姊妹船“萨勒姆95”号，经过一模一样的魔改，已经在2002年的一次事故中沉了。好在那次救援快，只死了两个人。但这种血的教训，萨勒姆公司根本没放在心上。他们旗下另一艘船改得更夸张，荷载人数冲到了一千八百人！这些在欧洲根本不合格的“海上浮动棺材”，在埃及却拿到了合规许可，继续玩命。
船长想当英雄
悲剧当晚，起航后一个半小时，车辆甲板突然起火。23岁的幸存者艾哈迈德第一个发现火情，他一边嘶吼着“起火了！”，一边冲上去帮船员用水枪灭火。那时候，风浪不大，船离杜巴港也不远。返航，是所有人脑子里最直接、最安全的选择。
但船长奥马尔拒绝了。据幸存者穆斯塔法回忆，船长当时好像着了魔，他坚信自己能搞定。他不肯返航，不肯放下救生艇，甚至连国际通用的SOS求救信号都没发。穆斯塔法觉得，船长“好像疯了，他想自己灭掉火，然后当个英雄。”
船员们拍着胸脯向乘客保证，火势可控。可接下来的近三个小时里，火没灭掉，他们反倒亲手把船送进了地狱。官方调查报告说，他们用了太多的海水灭火，导致船体失衡。海事专家则指出了一个更蠢的操作：当火势失控，船长终于决定转向时，他居然让船体侧面迎着巨浪。这个在风浪中堪称自杀的举动，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人性比海水更冷
船体开始急剧倾斜，死亡的恐惧抓住了每一个人。可比海水更冰冷的，是船员们的背叛。31岁的沙哈塔·阿里回忆，大火刚起时，乘客慌忙找救生衣，船员却说“没事”，甚至命令他们脱下来，然后把救生衣收走了。
26岁的埃鲁姆看到的，是更无耻的一幕。当他和其他几十个乘客还在拼命帮着灭火时，他亲眼看见船长和几个高级船员，已经悄悄穿上了救生衣，却没通知任何人。当船的倾覆已成定局，船员们开始自顾自地解开救生艇逃命。埃鲁姆和兄弟们冲上去阻止，要求先救乘客，换来的却是无情的推开。
就在这时，一个或许能改变一切的机会出现了。“萨勒姆98”号的姊妹船，“圣凯瑟琳”号，正巧路过。根据“圣凯瑟琳”号大副后来的证词，他们确实收到了求救信号，对方明确表示“我船有沉没危险”，请求返航救援。
然而，“圣凯瑟琳”号的船长，在接到老板伊斯梅尔的电话后，做出了一个冷血的决定。他以天气恶劣、改变航向会危及自己船上一千八百多名乘客为由，拒绝施救，然后掉头开走了。国际海事法规定，在不危及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必须救助，但这个“前提”，成了他完美的借口。
愤怒烧遍了港口
“萨勒姆98”号从雷达上消失了整整六个小时，埃及官方才终于反应过来。一场迟到的大规模搜救仓促展开。埃及总统、沙特国王、英国皇家海军，甚至是中国政府都下令附近的船只全力协助。
可此时的海面早已是狂风巨浪，能见度极差。救援难如登天。直到2月4日上午，第一批幸存者才被送到港口，无一例外，全是年轻力壮的男人。他们的讲述，拼凑出了那个地狱般的夜晚。卡哈飞说，救生艇根本不够用，他抱着一个空油桶才活了下来。艾哈迈德则描述了那毛骨悚然的场景：“起初水上到处都是人，哭喊着，挣扎着，后来，就彻底安静了。那种安静，真的吓死人。”
岸上，是另一场风暴。随着时间流逝，再也没有新的生还者出现，家属们的希望变成了绝望，最终化为滔天怒火。他们冲击着警察的防线，指责政府和船东不作为。2月6日，数百名愤怒的家属直接捣毁了萨勒姆公司的办公楼。而那个罪魁祸首，老板伊斯梅尔，早在事发两天后，就带着全家逃往英国“避难”了。
结语
最终的数字冰冷而残酷：船上一千四百一十四人，仅三百八十七人生还，确认遇难者高达一千零二十二人。还有六百多个失踪的灵魂，被那千米深的海水和海中的鲨鱼永远吞噬，连一块骸骨都回不了家。最小的幸存者是个6岁的男孩，他的父母和弟妹都没能回来。
事后，埃及政府向每位遇难者家属赔付了约5200美元。国际刑警组织对逃亡的伊斯梅尔发出了通缉令，但英国拒绝引渡。这场本世纪红海上最惨烈的海难，从来就不是一场意外。它是资本的贪婪、监管的失职、船长的傲慢和人性的懦弱共同酿成的一场屠杀。船长奥马尔是否与船同沉已经不重要了，因为在拒绝返航的那一刻，他已经死了。而那个在英国安享晚年的船东，则成了这场人间惨剧背后，一个永远无法被审判的幽灵。
